旋转不休的历史“车轮”昌耀诗歌探析(3)

(二)旅途:涌动的血脉 四季轮转,以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为标志,社会进入了新时期。昌耀的冤情终告昭雪,在一片车声隆隆之中,汇入了


(二) 旅途:涌动的血脉

四季轮转,以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为标志,社会进入了新时期。昌耀的冤情终告昭雪,在一片车声隆隆之中,汇入了“归来者”的序列。居所甫定的他,身体上却吹响了再度启程的号角。继1979年上访北京之后,他又加入了诗人采风团,跟随诗艺同好者往来于大江南北 ,纵情于自然山水,将诗思的车轨铺向遥远的彼方。这是昌耀在历经二十余载落魄生涯之后,第一次彻底走出大西北,在现代车轮的鼓动中畅游神州大地。通过车轮的不断驱动,昌耀推开了迈向新世界的大门,浩然呈现于他眼前的,是一派崭新的风景。现代意义上的车轮借助驱车出游的方式,不仅从现实层面上打通了高原与外界的连接端口,更在精神层面上促使昌耀完成了由传统性向现代性的转型,启示他以纵览的眼光,重新打量那片他挥洒了二十多年血泪的故土,并为其后发生于思想领域的重大转变埋下伏笔。

主动向外探访的过程中,总是充满着对未知的期望。1980年初,昌耀又写下了名为《车轮》的同题诗作 。在晨曦中,诗人看到的车轮“恍若是刚自太阳分裂的个体”,以无限的生机与光芒照耀着诗人的前方,呼吁诗人跃出经年拘束的“港湾”,去大胆追逐“深海的舵叶”“蓝天的帆影”等象征着“未知的世界”的万千奇景。此时,诗人的内心无疑是顺畅通达的,被死灰复燃的激情所引导,曾经“浑浊的阴影”此刻奏响了“明快的旋律”。南京、杭州、长沙……否极泰来的诗人一次次向远方伸出探询的触角,化被动的等待为主动的投射,狂热的迷恋成为了轮转不休的驱动力,激起一阵“泼辣的旋风”。昌耀的躯体内,高原正以其“头脑”式的核心地位向四肢发出指令,将凝聚于高处的血流顺势而下输送至向四周分离延展的支脉,在苍茫浩瀚的广袤大地上重又活跃起一度沉睡的身躯。

然而,正当出访之行如火如荼、意犹未尽之时,敏感谨慎的诗人却忽然顿足收步、调转车头,重又向着西部的茫茫戈壁荒漠挺进。这是一次对于西部风土景观的二度体察,曾几何时诗人见或未见之景物,而今将在全局式与检视式的灼灼目光中得到迥异的观照与剖析。归去来兮,去而复归,“原上草/有两行新的轮辙。” 此番旧景重访、故地重游,昌耀所关注的,依旧是浩阔夕阳下,充盈着无限情思的黄铜茶炊。在《木轮车队行进着》 一诗中,昌耀围绕初登高原时以天才式的联想自主命名为“青海的高车”的本地大木轮车 进行了长久的驻足凝视与细致的刻画描摹。沉默齐整的木轮车队始终前进着,尽管蹒跚迷惑,尽管灰暗朴拙,却是高耸着“智慧的轮翼”,联系起“闹嚷的集市”与“孤寂的荒原”。从此意义上看,木轮车队恰似高原之上沟通各部位的筋脉,于无声中维持着这古老庞大体系的不息运转。昌耀本人即曾是木轮车队中的普通一员,对于高原上的流动作业可谓太过熟悉,而今置换了身份,以旁观者的姿态安静审视着缓缓流动的生机命脉,胸中“戛然止息的车轮”仿佛被猝然惊醒般,翻滚于色泽变幻、春去秋来的浓稠岁月。在类似这般循环往复的针对散落山岭乡关的心灵标记的体察与辨认中,诗人内心个人化的西部图谱细节得到了全新的添注,终而以纵深连绵的全景式画轴铺叙展开。通过与这片土地先祖的感召连结、呼应对话,高原山川至此彻底融入了昌耀的血脉,他明白,即使“天涯的独轮车只剩半轮金环” ,“铜的嘶鸣、铜的轮辐与十六铜蹄依然在御道日夜驰骤不歇” 。在此番回环的过程中,昌耀重又收紧了手足,曾几何时他出外探访获得的诗情诗思,而今又以新鲜养料的形式汇入到回流的血脉当中,溯流而上,不断充盈和激荡着大脑神经中枢,使得昌耀印象中的“西部”,永远闪烁着带有“自觉的生命潮动” 的时代精神锋芒。